『一』 树林的呼唤
旺堆第一次出现,也是个不宜穿裙子的天气。 那天黄昏阴雨绵绵,我们在帐篷里听见有“嘤嘤”的声音,小孟说蜂场旁树林里的野狗刚下了一窝狗仔,于是我们循着声音找了过去。
它见人也毫不示弱,叫得很凶狠的样子,也不敢吃我们给的东西。我看它小得可怜,把饼干弄碎了,蹲下来轻轻慢慢地靠近它,放到它面前,它不停对着我狂叫,边叫边后退,并不敢吃。我无奈,起身走开,它才慢慢过来,刁一小块,远远躲着吃,吃的时候,两只眼珠还警惕地看着我。
我忽然觉得它好可怜,被妈妈遗弃在野外,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,最瘦小最脆弱,却张牙舞爪地狂吠,向可能的危险者示威,掩饰自己的恐惧。
其实,谁会怕你呢?
『二』 三命妖狗
旺堆并不讨人喜欢。
第二天一大早,嫂子就抱怨:“这死狗!半夜在床下面一直叫!昨晚一晚都没睡着!好不容易才抓到把它扔出来,也不去和大狗在狗笼里面睡!再养一天看看,再钻到床下,就不要了!”
也许,独孤和恐惧,刚出生就被妈妈和族群抛弃,还在让它非常害怕这个世界,也许晚上它很冷,所以一直叫。但,谁知道你的故事呢?
第三天,我很早出去了。回来时师傅正准备取蜂王浆:“师傅,小狗呢?”。
师傅说,“可能在外面吧,这狗刚才差点死了!”“嗯?为什么?咋回事?”
“这死狗,昨晚在床下不停叫,到半夜觉得特别臭,它在床底拉屎,真是气死我了,我把它抓出来就扔出去了,头撞石头上了,然后就没声音了,我以为死了呢。”按师傅的描述,可能扔得有两三米远吧。
“啊!?”“躺了两三个小时,居然又活了,这死狗命大呢!就是丑了一点,要不然喂着还可以。过两天让小孟把它扔回树林去。”
旺堆过来了,正在我脚下,我蹲下,把方便面弄碎了给它。它不像第一天那么激进了,乖巧了许多,毕竟这里是西藏的野外,就是丢了狗命,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。
我看看脚边的旺堆,蹲下来,摸了摸它的头:“你命这么大呢!”心中一阵酸楚。 旺堆此后都喜欢跟着我转,跟我嬉戏,跟我一起到河里去洗衣服。
此前我万万没想到,我会在西藏跟一只小狗变得如此亲密。
8月底,因为花期结束,蜜源很少,师傅他们要搬蜂场。我的事还没做完,还要待几天,又嫌麻烦,就没搬家,所以,我的帐篷在整个荒野,就是孤零零的存在了,同样孤零零的,还有我执意留下的旺堆。
那天晚上,我在帐篷外给它做了一个简易的狗窝,但它一直跑到原来狗笼那个地方去,安静的蹲着,像在等待什么似的,它的大黑狗伙伴已经走了,帐篷和狗笼也不在了,但它在冷冷的夜风里安静等着,我走过去,有些难过。
我把它抓到新窝三四次,每次都偷偷溜回去,终于,这一次好像乖乖的躺下了。
在茫茫的青藏山野,我们相遇,如今又一起陪伴着在寂静的夜里,这也是缘分吧 。
第二天晚上,回到蜂场的时候,已经快九点,我没看到旺堆。我吹着哨子四处唤,打开灯四处看,蜂场空空荡荡,不见它的影子。忽然紧张又失落。旺堆你在哪里?
快走进帐篷,忽然看见旺堆的头从帐篷里面钻出来,要多调皮有多调皮,显得很无辜的样子。 好啊,你个狗东西,居然学会拉拉链了。我走的时候,帐篷关得好好的,你居然自己拉开拉链钻进去了!但它饿了,我拿出吃的,它马上就狼吞虎咽起来,我也就没再怪罪这小可怜。
洗漱完,我把它放在帐篷外我做的简易狗窝里,它总是跑,不愿呆。
已经是晚上十一点多,我关上帐篷,特意把拉链弄紧,熄灯就睡了,一会过后它肯定自己会跑去狗窝的。
睡了一会儿,旺堆在外面一直叫,绕着帐篷一直转圈圈,一直乱叫。
这家伙肯定是想进帐篷了,我没理它。
风也有点大,吹的帐篷呼呼作响。旺堆越叫越厉害。到最后,像惨叫一样,好像有人在跟前,逼着它一直往后退一样。
深更半夜,荒山野岭,谁在我帐篷旁边?难道真的有人?
旺堆越叫越急切,好像真的有人。我竖起耳朵,忽然心跳加速。
看了看四周,我抓起一个蜂箱上的木条,一棍子打上去,也可以把来者打成重伤,只有这个武器了。 心跳加速到有些恐慌,慢慢拉开了帐篷。
外面黑漆漆一片。
头探出去的一刻,心跳近乎窒息。我围着帐篷四面小心翼翼转了一圈,如果有人,那就见机行事。
到最后一面,一个黑影跑到我脚边,我吓了个半死,差点抡起就是一棒。定睛一看,旺堆在脚边跳来跳去,也不叫了。
这磨人的小妖狗,我骂骂咧咧骂了它一番,又把它塞到简易狗窝里,进帐篷睡觉了。
它在外面还是嘤嘤嘤嘤的叫,幸好我睡眠特好,不用管它,眼睛一闭上,就到天亮了。
睁开眼,好像有什么动静,爬起来一看,这混蛋!它正睡在帐篷里有泡沫纸的柔软地方,还很无辜的看着我!
把它赶出去后,挣扎了很久,还是在帐篷里近门口的地方,给它做了个新窝,无奈地,又多了一个同帐篷的伙伴。
『三』 第一次走出蜂场
我们没有车,没有现成的食物和饮水,只能到乡里的小店里买这些物品,当然,每次都是走着去。几公里的路程,需要走45分钟左右。
清晨出门的时候,我留它在蜂场看家。但是他一直在脚边,怎么也赶不走,我刚走几步,它又追上来。无奈,沿着河道哗哗的流水,旺堆跟着我第一次走出了蜂场。
阳光温暖而明亮,路上背着书包的小朋友们,一直盯着屁颠屁颠的旺堆,发出一阵阵纯真明净的笑声。牧人们赶着羊群迎面走来,一群群可爱的绵羊,羊群中有一只小骡子,却把旺堆吓得躲到路边的草丛里。
羊群过后,它警觉地跑出来,东张西望的跑到我脚边,这一切对它来说,实在太新鲜了,不停地东闻西嗅。
那天,小路旁的杨树下堆满了金黄的落叶,我忽然想起藏族名字:旺堆。好吧,你就叫旺堆。 走过村间小路,我们拐入大路,路边收割完的青稞地里,一座座的草垛,在清晨的阳光里,漂亮动人。 旺堆一直跟在我脚边,好奇又兴奋地看着一切。
但车辆逐渐多起来,旺堆开始有些惊慌了。终于,在一辆皮卡驶来的时候,旺堆吓得跑到路对面,不敢跑过来。看着我,又看着车,惊慌的掉头就往回跑,司机降低了车速,旺堆愣了一下,然后瞅准时机,箭一般冲到我脚边,“嘤嘤”地叫。
它害怕了。
我试图让它继续走,但它眼睛和耳朵都警觉的盯着路,不愿再走。
路边的藏族老奶奶,看着这一切,不停跟我说着什么。我听不懂,但看她双手放在胸前的手势,我于是蹲下去把旺堆抱了起来。藏族老人露出了笑容。
走了一段时间,我又把旺堆放下来,虽然山野自由而闲散,但如果它要跟着我,难免要面对车水马龙的局面,必须要适应。
它应该在自然,还是跟着我回成都,谁也不知道它心里的想法。
但它越发的黏人,到了寸步不离的境况。
到了办公室,我把它留在院子里,放了面包和馒头,我进去办公。但它丢下吃的,一直追着我,我留它在门外,又开始“嘤嘤”的叫唤。看我出来,马上就到脚跟前。又担心会影响到办公室里的朋友们正常上班,来来回回弄了好多次,他才不叫了。
很多年没有养过狗,怎么也没想到,会在这里这么牵挂一只小狗,一只这么黏人的小野狗。
『四』 游戏
喜马拉雅的阳光,就像花儿一样洒落在村庄里,一道道的光就是一片片美丽的花瓣。我走出帐篷刷牙,旺堆很兴奋,在我脚边上蹿下跳。
这家伙太讨厌了,我把它抓起来放到田埂中间,想让它上不去也下不来。它两步就爬到田埂上的田地里,得意地坐着,享受着清晨喜马拉雅的日光浴,很是惬意。
我边刷牙,边往蜂场外走,假装要离开。走到一半,它开始看着我,眼睛警觉起来。 我继续往前走几步,它起身沿着田埂便往前跑。田埂很高,它并不敢直接跳下来。
我没有停下来,一直往前走,它边看我,边往我的方向跑,田埂前面有个缺口,它可以下来,到我的地方。
我看它跑得着急,心中窃喜。然后,在蜂场出口铁门的后面,蹲下来,那里的田埂恰好可以挡住旺堆的视线,看不到我。
旺堆看不到我,一下着急了,急急忙忙跑下来。我躲在那里,静静地等待着它出现。
大约一分钟后,旺堆出现在出口铁门处的田埂下,它焦急地看了看前方,我不在,纵身就跳了下来,从铁门缝隙的地方,迅速钻了出去,然后沿着小河边,我每天带它出去的那条小路跑去。
我躲在后面,忍不住笑出声来,但心中却有种莫名的感动,赶紧吹了口哨唤它。
旺堆听见口哨,回头看到我,转身就往回跑。但到了与我两米左右的地方,它停下了,装作不高兴的样子,并不立刻亲近我。
我知道它的心思,一定是我骗他,他不高兴了,赶紧唤得勤快,它才跑过来,到我脚边亲昵。
之后,我故技重施,一样做了一遍,依然躲到铁门后,想看它的笑话。
这次,它从田埂冲下来,我蹲着躲藏着它,悄悄抬起头想看它在哪里,却发现它就坐在我头上方的石头上,盯着我。
那种洞悉一切的表情,仿佛在说:“我就静静看着你,继续演!
”我尴尬地笑了,它居然也有这么聪明的时候。
『五』 狗富贵,互相汪
每天,道路两旁的村民们,都会好奇地看着一个陌生的男子,带着一个小狗,早晚沿着小路边走边玩。
没有了车,我们变得更自由。
有时候到油菜地里寻找荞麦,一会儿又钻进金黄的麦地里,有时候到去爬山,有时候它又做到了草垛上。从出生到现在,这时候的旺堆,也许是最开心的,四处泼欢撒野。
而孤独,让我们的快乐变得更加珍贵,它越发黏人,一刻也不愿离开。我故意逗它,走又宽又深的水沟,然后躲起来。它跳不过去,一路狂叫着绕路找我,找到的时候,就紧紧挨着我的脚坐着。
就像小孩子,连妈妈上厕所都要哭着跟去。
这让我甜蜜,又忧伤。
回来的时候,已经是傍晚了。天色已经暗淡下来,但刚走到可以看见蜂场的拐角处,我第一眼就看到旺堆了,它坐在蜂场最高的那个田埂上,盯着路的方向。
看见我,一下就跑下来,沿着小河的那条路,飞奔而来,不停地往我脚上靠,仿佛想要抱得更紧。
它是在那等了一天吗?
那么多年以后,我又重新感受到了这种小动物的灵性,它如此依恋你,又如此担心你离去。
但我又马上就要离去。
『六』骨头的秘密
离开前的一天,早早我们就出门了,蜂场旁的森林里有很多很多的秘密。
旺堆兴奋异常,每次到野外,它都特别开心。
只是不知道,它记不记得,那个小树林,就是它的家,也就是我们发现它的地方。
到了荒野,它才是主人,偶尔看看我,大多数时候就自己和它的花花草草玩耍,一滴露珠,一朵小花甚至一个小石子,最后一片树叶一根木棍,都能让它玩到不亦乐乎。
在一片杨树林里,满地堆满金黄的树叶,花儿一般绽放的阳光洒进来,彻底点亮了这个美丽的世界,旺堆在这一片树林里,像一匹完完全全脱缰的野马,上蹿下跳,玩得根本停不下来。
我坐在落叶堆里,欣慰地看着它,这是属于它的世界。
它闹了整整一个上午。城市里可找不到这样的地方让你这么撒野。
但我电话确认过了,没有手续,飞机上是肯定不能带宠物的。
当天,我们到另一个蜂农家里,算是我离开最后聚餐,吃完晚饭后,我们一直玩到深夜。院子里有很多狗,但旺堆一下午和一整个晚上都在我脚下。
半夜,师傅他们要走的时候,旺堆还睡着。小孟拿来了一个麻袋,我抱着的睡梦中的旺堆,头被放到麻袋里面,叫了几声,摩托车就出发了。
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它,跟着师傅们在蜂场,也许是它最好的归宿。
但要命的是,回来后我非常想念它,总感觉它就在我的脚边,蹭来蹭去,歪着头看着我。师傅电话里说:“越长越难看了,现在肚子长得胖胖的。”
阿佳巴桑(巴桑姐)说:“也挺好,有它陪着,你就没那么孤独了。”
同甘共苦,也许是最难以忘怀的情谊。尽管,陪伴我的,是一条狗。
只是,下次再见面,旺堆肯定变成了一只大狗,到时候,我再唤你,你还会屁颠屁颠地跑到我脚边吗?
当然,如果我们真的相见,就像加菲猫一样,我不会问你,为什么在藏餐馆那天,在选择跟我走还是留下吃骨头的时候,你这臭不要脸的,居然屁颠屁颠回去找骨头吃!!
我直接把你打一顿!
旺堆,是我们巢蜜计划最意外的收获之一,它陪着我一起在蜂场,守候蜂蜜成熟几个月,无论蜜蜂还是旺堆,还有走进这个项目,帮助这个项目的每一个人,都成为我们生命中,难以忘怀的一部分,我们一起见证着每一滴蜂蜜的产生,三个月整整90天的自然生活,也让我更加懂得感恩,感恩自然,尊重自然,生活能收获更多的感动。